沈南方一意孤行的狂奔,走廊尽头的左拐角投来微光,吸引了他的注意,身后雅儿呼喊着他的名字追来,他像是没听见,闷头骤然加快了双腿交替的速度。
光芒尽在眼前,他没刹住车整个人扑在了墙壁上,震起满墙飞灰。
他咳嗽着往左看去,雅儿也追了上来,她抱怨的话被生生压了回去,似乎眼前出现了某种极为震撼的东西,瞳孔闪着颤抖的光,雅儿一步步的后退,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……恐惧,能冲破天灵盖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全身,腿忽然就僵住了,连动都动不了。
一座完全空旷的巨大空间里,顽强的杂草从地板缝隙一丛丛的钻出来,黯淡的阳光从破碎的穹顶照进来,形成三两道光束落在了中央,落在那尊足有两米高,灌满绿色营养液的胶囊形状培养皿上。
阳光黯然而哀伤,斜落着,泡在营养液里的人,面庞被光照亮,像是天神的亲吻,赐福了他长眠于此的权利。
银发,鼻梁高挺,下颚线如刀削般锋利……培养皿里的人活脱脱一个翻版的沈南方……太像了,简直说的上是一模一样,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两个模样完全相同的人!?
沈南方没有表露出过激的行为,他脚步轻柔的靠近过去,似乎生怕吵醒某人的酣睡……
他扑在冰凉的玻璃上,隔着厚厚的障壁试图抚摸“另一个沈南方”的脸,疑惑和惊惧把他的大脑炸的一片通明,他愤慨着想要立刻去找师父问个清楚,可另一个念头在心中滋生了。
如果,自己才是克隆体,培养皿里的才是真的沈南方,那该怎么办?
沈南方膝盖一软,扑通跪在地上。
如果是他抢夺了“他”的人生呢!其实宋卿卿并不属于自己,老道士也并不是他的师父,他和欧阳兄妹,和白薇……和这世间所有人产生的因果羁绊,根本都不属于他!
众人早已跟着跑了过来,看到这一幕,纷纷沉默着说不出话。
“我……”沈南方蓦然转头,吓得众人一惊,刘清疏左手已握住了剑袋。
“你们想做什么!”雅儿坚定不移的走出来,背对沈南方,面朝众人,“他是沈南方啊,你们都忘了!?”
“那他呢,”张明月指着培养皿昏迷的那具精壮裸体,“他就不是沈南方了?”
“我不在乎,”雅儿拔剑出鞘,“在我心里的那个沈南方,他就是看起来二二乎乎,呆呆傻傻,却又怀拥天下的少年!”
“沈南方是那个在火车上陪我一起吃泡面的人,是那个在冰河港给予我无限温暖和温柔的人,是那个在诺伯格酒吧一人双枪保护我安全,却忽略了我比他还强的傻子……我知道你们心底各有疑虑,但我不同,他是我的英雄,怎么会是那个泡在营养液,不知死活的傀儡!”
她眼神愤怒的仿佛随时会喷出实质性的怒焰,在座的谁都不会怀疑,若他们敢上前半步,雅儿都会毫不留情面的拔剑迎敌!
“雅儿,冷静一下。”欧阳明失声的大吼,“你的胳膊……”
雅儿低头而望,两条如玉般皎白的细臂上,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黑色薄纱般的外皮,依附在肌肤之上,泛着如黑玉般深邃的暗芒。
这样的异变,沈南方在熟悉不过了,和他体内的白色妖力有异曲同工之妙,而在冰河港,欧阳修云的身体也曾发生过类似的变化。
在那时,修云的一句话,沈南方记到了现在。
“这世上的怪物,可不止你一个。”
沈南方忽然觉得浑身冰冷,体内流动的血液慢慢地凝固了,他感觉这一生活到现在都被美妙谎言编织的窠臼困住了,他自认做出了许多选择,重头再看,所谓的“自我选择”,又都像是一只手牵着他去走那些既定路线。
师父告诉他,要成为英雄,那好,他不要命的参加了S级妖警测试,通过了,皆大欢喜。
师父告诉他,一切的真相都在天乩研究院旧址,没问题,他来了,可眼前的……又他妈是什么!
嚯!老家伙可真会忽悠人,把他忽悠的团团转,把他一路引领到这里,是想让他自裁,让泡在绿液里的那个“自己”取而代之?
他觉得心里某处地方塌陷了,他破天荒的面露恐惧,仰望着,瞻仰着,那个泡在营养液里的男孩。
师父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第一个愿意听他唠叨,听他墨迹,听他那些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人啊……在那座破败道观里,那么多温馨美好的回忆又都算什么!
那是他的救赎,亦是他愿意追寻,却追寻不到的光影。
“雅儿,放下剑。”沈南方站了起来,他嗓音像是风吹海螺,悠悠然。
“我不!”雅儿似乎早料到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异变,所以她冷静,甚至还用这股力量为掌中三尺青锋增幅了威力。
“剑不该指着爱你的人。”沈南方从背后抱住了雅儿,他把手搭在雅儿的小臂上,炙热的温度炽烤着他,两个人的身体都蒸发出高温,白气升腾。
雅儿身体的异变渐渐平抚下来,她瘫软在沈南方酝酿着巨大暖意的怀抱里,转过身,扑进怀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雅儿语气是充满了不解和愤慨,“为什么你要面对这种事情,你也只是个……孩子啊……”
“我想到了一件事。”沈南方扭头看向培养皿里的另一个自己,“姐姐说,当年的计划从死牢中找了许多女囚犯,给她们人工受孕,谁成功生下孩子就还给她自由,免除死罪……靈,就是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形成的组织,也许我只是从真正的沈南方身体上剥离下来的一道“影子”,如果一切都属于他,那我就把这一切都还出去。”
“我找到了这个。”张明月晃了晃手里的录像带,“记载日期的纸条有些模糊了,能勉强辨认出是天乩研究院爆炸千一周的实验记录,也许真相,就藏在里面也说不定。”
“别搞得这么丧气,沈南方,我还是挺你的。”刘清疏大言不惭的竖起大拇指。
他脸皮和欧阳越一样厚,活得久,脸皮也会越来越厚?
欧阳明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刀柄,他朝沈南方笑了笑,什么都不用说,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并肩上过战场,杀过妖的战友,是不需要多做解释的。